人生就是一場賭博,那麼不會有誰一直穩贏不輸……
人自出生之後,所面對的每個選擇,都是一場賭博。
公元422年都城建康
劉裕艱難地睜開雙目,已經昏花的雙眼讓他費了好半晌功夫,才看清楚自己身在寢宮之中,而不是噩夢中的兵荒馬亂。
身為南朝劉宋王朝的開國皇帝,已經快要六十歲的劉裕以厲行節儉而聞名,不喜歡宴飲遊玩,也從不裝飾自己的宮殿馬車,所有的財帛之物都歸到府庫之中。他的寢宮,牆上掛著的只是土布帳子、葛布燈籠和麻繩浮塵,反而像是普通的民宅,只是房間比民宅要大上許多罷了。
劉裕此時覺得,這樣的寢宮反而太過於空曠,讓他連喊人都費勁。唇開合了一陣,喉嚨卻乾渴得發不出半點聲音。劉裕想生氣卻又沒力氣發脾氣,是他在入睡前把服侍的太監宮女們都趕跑的,現在他又能怪誰?
也許,他的時辰,是應該到了吧?
劉裕喘著粗氣,閉了閉眼睛。
也許,每個人都將要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都會忍不住在腦海中重放這一生的經歷。他也不例外。在他剛來這個世上的時候,母親就因為難產而死。他生來就克母,被算命的人說成命硬,父親劉翹甚至想要活埋了他。也幸好是叔叔劉萬看他可憐,把他抱回了家,嬸母一直養他長大,他也有了一個小名,叫寄奴。
寄奴寄奴,寄養的一個奴僕而已,誰又能想到就是這樣的一個奴僕,現在成了萬人之上的皇帝?
劉裕緩緩睜開了渾濁的雙目,努力的攥緊右手。在他的掌心中,有著一顆陪伴他多年的骰子。
他成年之後,生活更加艱難,還要撫養兩個弟弟,生活的窘迫讓他迷上了賭錢,而這枚他在一個古董店裡淘到的骰子,居然能夠保佑他逢賭必贏!唯一一次輸給了當地的豪強,也是中了他人的圈套,但他也想起了買到這枚骰子時,那個古董店老闆所說的話。
「人生就是一場賭博,你肯不肯賭呢?」
劉裕顫抖著把手舉起來,把那枚骰子放到了眼前。
這是一枚象牙所制的骰子,都已經呈現出薑黃色,包漿鋥亮。在骰子的表面,還出現了一根根像是頭髮絲一樣的淺紋,這是牙器之上的雀絲,這雀絲很長,可以推斷出這枚骰子已經很有年頭了。這枚骰子是一枚六面骰,正立方體,每個表面分別有一到六個孔,相對兩面之數字和為七。
劉裕著迷地看著手中的骰子,幾乎整個靈魂都要拜讀在這枚骰子之下。他劉裕一生戎馬,於隆安三年參軍起義以來,對內平定戰亂,消滅分裂割據勢力,使南方結束百年動亂歸於統一。對外致力於北伐,吞併恆楚、西蜀、南燕、後秦等國。可誰都不知道,這赫赫戰功,其實大部分關鍵的決策,都是取決於這枚骰子。
每當到了無法決斷的時刻,劉裕都會擲一把手中的骰子,用骰子的點數來的決定他的決策。三十多年來,無一例外。
是的,當他慘輸了那一局之後,他便痛改前非。逢賭必贏,那麼人生中所遇到的每一個岔路口,所做的每一個決斷,不都是在賭博嗎?
沒錯,這就是老闆所說的真諦!人生就是一場賭博!
他利用了這枚骰子,成為了最大最成功的賭徒。
他贏得了天下!
劉裕無聲地笑了,意識也逐漸地模糊了起來。
不!還不行!太子劉義符尚且年幼!還震懾不住那些朝臣!
劉裕掙扎著想要起身,手中的骰子在指尖滑落,掉在了地上,骨碌碌地滾了起來。
門外的太監聽到了動靜,趕緊推門而入,卻在下一刻大驚失色。
陛下!
少頃,皇宮中傳來了六宮鳴鐘聲,南朝宋武帝劉裕,崩。
劉裕獃獃的站在寢宮的角落裡,看著自己的屍體被換上了早已準備好的繁重冠冕帝服。
出出進進的人們滿面哀思,大臣們匍匐在地叩首哭泣,他的幾個兒子撲到他的榻前流淚不止。
他……這是死了嗎?
劉裕本是個無神論者,但在這一刻,也不得不相信了那些佛道人士所說的鬼魂輪迴之類的論調。
他現在是鬼了嗎?也許一會兒就會有黑白無常來勾他的魂下地府了?
想也知道,直接或間接死在他手下的人不計其數,就算他是皇帝,也絕不會去西方極樂世界。
劉裕倒是心情不錯,因為他感覺到的是一種解脫。現在的他沒有了被那衰老的身體禁錮的感覺,身體輕快舒爽,目光清晰銳利,喏,他還看得到遠處的那個角落裡,他的那枚象牙骰正靜靜地躺在那裡,應該是進進出出的人不小心踢過去的,根本沒有人在意。
看了又看,劉裕終是捨不得自己一直珍愛的骰子孤零零的被丟在那裡,他蹭了過去,雖然知道已經是鬼魂的自己可能碰觸不到物體,但還是彎下了腰。
在手指觸碰到象牙骰的那一刻,劉裕愣了一下,隨即便把象牙骰掂在了手中。
奇了怪了,不是說鬼魂都是虛影,不能觸碰實物嗎?
劉裕低頭打量著自己,首先看到的是一雙修長潔白的手。
這是他?
劉裕愣愣地,看著自己的那雙年輕的手,在外面投射進來的陽光下散發著無與倫比的活力。
鬼魂難道不怕陽光照射嗎?
劉裕索性走出了寢宮,整個人都沐浴在了陽光下,感受著那股陽光灑落的溫暖,舒服得簡直想要嘆息。
「你是誰?怎麼會在這裡?」
一個明顯還處在變聲期、時而有些粗啞時而有些尖細的聲音傳來。劉裕轉頭一看,便發現來人是他的第三個兒子劉義隆。
別看他年紀已經快到花甲之年,可是幾個兒子卻都很年輕。劉裕整個壯年都在四處征戰,在差不多安定下來之後才關注繼承人的問題。所以他最大的兒子劉義符也不過十七歲,這也是劉裕死前最不放心的緣故。
而現在在他面前的劉義隆,只比他大哥小了一歲,才剛剛十六。少年的眼眶已哭得紅腫,劉裕隱約記得這個三兒子身體不是很好,想來應該是出來透氣的。這樣想著,難免臉上便露出一絲慈祥的笑容,這其實對於劉裕暴躁的性格來說,已經是難能可貴了。
劉義隆卻覺得這抹笑容無比的刺眼,再次厲聲呵斥道:「你究竟是哪裡的小太監?怎能在此發獃?」
小太監?劉裕怔了怔,立刻反應過來重點不應該在這裡。
他死了啊!是鬼啊!怎麼可能有人能看到他?
劉裕下意識的低頭朝下面看去,他此時正站在寢宮後面的荷花池旁,在碧波蕩漾的水面上,他看到了一個年輕的少年。
那容貌,依稀非常的熟悉。
正是十四歲時的自己。
劉義隆鎖緊了眉頭,緊緊地盯著這個奇怪的少年。
說他奇怪,其實並不是指他穿的那身粗布麻衣。他父皇勤儉節約,堂堂的一國皇宮都被他弄成了村屋一樣。劉義隆還記得當他離開都城分封荊州之前,每日和兄弟們來給父皇請安,都只能穿著家常服飾,誰都不敢穿厚重的禮服。
就連現在,劉義隆也注意著分寸,身上的素服無比的平常,讓人挑不出半點的錯處。所以這個少年就算穿得有些過分簡樸,劉義隆也完全不覺得有何不妥。
奇怪之處,在於這個少年的長相。
劉義隆很少照鏡子,但他卻有兩個哥哥四個弟弟,這名少年的年紀和他四弟劉義康差不多,而且長相也有五六分相似。若不是他剛剛確定他四弟在父皇床前,他幾乎要以為面前的這名少年便是換了一身衣服的四弟。
所以在看清少年的長相後,劉義隆便再也不會以為這是哪個宮的太監,他的心中甚至湧起了一個荒謬極致卻又可以解釋的通的猜測。
這個少年,難道是他父皇的私生子?
因為母妃的身份不能被公開,所以便養在後宮之中。劉義隆的記性很好,他在剛到寢宮的時候,便看到了這名少年呆立在角落裡,但離得很遠,也不曾在意。
能比他們這些在殿外侍疾的皇子還早一步到來,那不是太監便是一直都呆在這裡的了。父皇居然在臨終之前還特意叫這名少年到身邊……
劉義隆越想越覺得自己的猜測正確,目光也不禁複雜起來。
自己對於父皇,事實上是怨恨多於崇敬的。兩年前的他只有十四歲,便被封為宜都王,位鎮西將軍、荊州刺史,惶惶然離開都城建康。也不光他,除了太子大哥,他二哥劉義真在十二歲的時候便被封為桂陽縣公,坐鎮關中長安,其他諸位弟弟也是分封各地。為的,不就是不想讓他們這些年齡相近的皇子們,威脅到太子大哥的地位嗎?父皇為太子大哥著想,那麼誰來為他們著想?年紀輕輕地便被派到陌生的地方,下面的官員們表面上無比的恭敬,實際上那些世家大族們誰都看不起他們這些出身寒門的皇子陽奉陰違。那種滋味,實在是難以言喻。
劉義隆以為能讓父皇給予特殊待遇的,只有太子一人。雖然長兄為尊,他也可以咽下這一口氣,只是卻沒想到,居然還有一人例外!
「格老子滴!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一直呆愣在池水旁的少年,終於爆出一聲完全和他身材不匹配的怒吼。
劉義隆乍然之間一聽,差一點腿一軟地立刻跪倒在地。因為這樣的口頭禪,這樣的語氣,簡直和他的父皇如出一轍啊!
雖然天生就對父皇有著畏懼感,但劉義隆還是在腿一軟之後迅速站穩了。原因無他,這明顯是少年人的嗓音。再說,他父皇已經駕崩了。劉義隆深吸了一口氣,盡量讓自己的心情平復下來,禮貌地詢問道:「你是誰?」
因為從年齡上來看,劉義隆已經認定了這是他弟弟,所以語氣就帶了些兄長的味道。但那名少年回過了頭,臉色怪異地看著他,時間長到讓劉義隆以為他臉上是不是長出了一朵花。
劉裕真想找塊石頭朝這個呆小子砸過去。他是誰?他是他老子!
但劉裕隨即反應過來,他現在這副模樣,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更何況其他人?估計他這樣說了,下一刻就是被自己兒子用褻瀆冒充皇族的罪名給關押起來。
難道他死後反而恢復到了他十四歲那年的身體?但現在躺在寢宮裡的那具屍體又是誰的呢?
劉義隆見這少年臉色精彩紛呈,以為是難以述說自己的身份,便理解地點了點頭道:「雖然你的身份不宜公開,但既然你我同為兄弟,也可以互相扶持,總讓我有個稱呼的好。」
劉裕聞言立刻愣在當場,這三小子,是誤會了什麼?
但隨後他便意會,臉色立刻沉了下來,依著他以前的性子,那定然是要暴跳如雷的,但現在他想了想,卻也不得不捏著鼻子認下了。
說起來,在剛才群臣湧入寢宮之時,也有數人朝他這個方向隱秘地看來過,當時他剛剛經歷生死,渾渾噩噩,渾不在意。現在回想起來,劉裕便知道了為何沒有人來趕他出去,原來都以為他是自己的私生子啊!
劉義隆極有耐心地等在那裡,一雙眼瞳一瞬不瞬地盯著少年臉上的細微表情。
過了半晌,那少年的唇角扯出一抹苦笑,淡淡道:「寄奴,你就管我叫劉寄奴吧。」
寄奴?果然姓劉?
劉義隆瞬間就肯定了自己的猜測,隨後又因為少年的名字而皺了皺眉。
居然名叫寄奴?寄養的奴僕?並沒有跟他們兄弟一樣排義字輩,那就是說這個少年並沒有入族譜的資格。而且這樣隨便的一個名字,也許是因為他的母妃身份低微的緣故。
劉義隆深吸了一口氣,他此時才注意到,他離開寢宮透氣的時間太長了,若是再耽擱下去,恐怕會招來有心人的目光。他朝那個少年和善地一笑道:「也許你早就知道,我是你三哥,私下就叫我三哥吧。」潛台詞就是明面上還是需要叫三殿下的。
劉裕的嘴角抽了抽,還是沒辦法對著自己的兒子叫三哥,這實在是太挑戰他的耐性了。所以他直接哼聲道:「叫什麼三哥?我直接叫你車兒吧。」
劉義隆一怔,這個車兒的小名,只有父皇才喚他,因為當年他出生正逢父皇征戰四方之時,母妃胡婕妤就是在馬車上生下了他,所以車兒這個乳名,一直跟隨著他。父皇只有在高興的時候才會喚他這個乳名,平日里若是見到,都是和其他兄弟一樣,只喚排行數字罷了。
張了張嘴,劉義隆想要拒絕這少年沒大沒小的稱呼,但旋即釋然一笑。這少年如此心性耿直,肯定也是父皇沒有讓他接觸更多的黑暗面,他知道他的乳名,定然也是從父皇那裡得知。這少年是不是知道,在父皇心目中,他這個母妃被賜死的三皇子,是不是早就被厭棄的一個?
劉義隆緊了緊拳頭,終是沒有把困擾多年的問題問出口。他溫柔地笑了笑道:「寄奴,我們先進去送父皇最後一程吧。」
聽到這個久違的名字從自己兒子口中喚了出來,劉裕也是各種彆扭。其實他並不太想進去,看自己的遺體並不是一種舒服的體驗,但他確實也不能傻站在這裡,誰知道下一個發現他的人,會不會直接把他當刺客拿下。畢竟他現在沒有任何身份。
無所謂地跟著劉義隆重新回到寢宮之中,這回劉裕才有閑心打量起眾人的神態。之前他雖然在這裡站了許久,但剛經歷過了生死,根本沒有心情去多觀察其他人。但現在就不一樣了,相信也沒多少人能夠親眼目睹自己死後發生的事情,劉裕並沒有跪下去,反而挑了個角落,饒有興趣地四處張望著。
咦?沒想帶那個總是挑他毛病的將軍謝晦居然哭得那麼傷心?身為東晉人士王謝兩大世家的謝家傳人,年少英俊的謝晦是南朝劉宋的開國大臣,年紀輕輕便是劉裕的第一謀臣。東晉末年,曾隨劉裕北伐收復中原,十策有九策出於他,他對劉裕的重要性絲毫不下於諸葛亮之於劉備,幫劉裕收復了大半中原,而在劉裕登基時,他也不過只有二十餘歲,是絕對的少年英雄。現今都督七州軍事,獨攬禁軍,可謂權傾朝野,因為年紀也很適合,謝晦便是劉裕給太子劉義符選的顧命大臣。
不過,劉裕眯起了眼睛,沒有錯過謝晦從長長的衣袖中取出了手帕抹眼角,而那手帕之中分明包了生薑片……
劉裕的心情立刻跌倒了谷底,他仔細觀察,發現用此舉的人並不在少數,就連幾個皇子之中也有此作為的,年紀只有七歲的小兒子劉義季正被他的母妃抱在懷裡,而那女人藏在衣袖之中的手,正不著痕迹地掐著劉義季的身體,強迫他哀哭出聲。
劉裕麻木地看著這一切,就連他最寵愛的、把皇位傳承給他的皇太子劉義符,也是在乾號,臉上沒有半點哀戚之色。而餘下之子,有人即使在哭泣,哭的恐怕也是自己未知的命運,而並不是他這個不甚親密的父皇。
劉裕自嘲的笑了笑,目光落在了跪在第三位的劉義隆身上,後者雖並未哭出聲來那麼誇張,但臉上的悲戚誠然,眼角血紅,並無半分做作之色。劉裕忍不住開始回想記憶中的車兒,但卻當真沒有什麼印象。
他一生戎馬,走在刀尖之上,本就少有空閑時間,否則也不可能在四十歲之後才生兒子。而在他登基之後便越發忙碌,在皇帝這個位置上僅僅坐了三年時間。他和自己兒子們的相處時間著實少得可憐。
好像是一眨眼的功夫,他們就長大了,擁有自己的思想,再也不會用那種崇拜的目光看著他這個正在衰敗的皇帝了。
劉裕握緊了手中的象牙骰,喃喃自語道:「這就是你想讓我看到的場面嗎?這就是你想讓我反省的事情嗎?為了江山,我錯過了多少嗎?」
皇帝的葬禮是一連串很繁瑣的儀式,從秦漢厚葬到魏晉時期的薄葬風俗,劉裕的葬禮並沒有辦的多宏大。但到底也是一國之君的葬禮,一些古禮繼承漢制,五服之制,三年守喪、會葬等等。這些名目繁多的複雜禮儀規範嚴密的治喪程序,招魂、發喪、置靈座、點香燈、殯殮、治喪、居喪……一項一項地置辦下來,雖然有專門的官員負責,但也把滿朝文武累的夠嗆。不過因為劉裕登基的時候便已年近花甲,所以葬法,棺槨制度、封樹及隨葬品等這兩三年來也不斷地準備著,所以倒不至於手忙腳亂。『慎重追遠』是儒家傳統的生死觀,劉裕雖然也沒有讀過什麼書,但他手下的那些大臣們很多都是世家大族出身,所以葬禮辦得一絲不苟,雖然哀戚不夠,但足夠莊嚴肅穆。
參加自己的葬禮是一種很奇特的感覺,恐怕也沒有多少人會有這樣的經歷。劉裕穿著一身孝服,隱藏在人群中,所有所思地看著眾人的神態。當然,他大部分的注意力,都是放在自己的兒子們身上。
當然,他的『身份』已經被劉義隆介紹過了,他這些最多十幾歲的孩們,都沒有學會如何隱藏自己的真實感情,除了最小的劉義季好奇地睜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了他許久之外,其他人都是一副或冷淡或漠然或鄙視的表情。
好吧,本來他的這些兒子們和他就不是很親近,又由於他們年紀不大,便被他紛紛派到各地分封為王,兄弟們之間許久未見,也談不上有什麼感情,頂多是點頭之交罷了。劉裕忽然覺得有些心冷,像那種一家人圍在圓桌前吃一頓團圓飯的情景,到底是多少年之前的陳舊記憶了十年?二十年?還是三十年?麻木地參加完自己的葬禮,也同樣面無表情地看著自己的大兒子劉義符登上了皇位,劉裕暫居在劉義隆在都城建康的王府之中,每日所做的就是喝茶看風景。
因為劉裕奉行節儉,劉義隆的王府也沒有什麼奢華的布置,但這裡原本便是魏晉一個世家大族的宅院,所以清幽雅靜,倒別有一番景緻。
劉裕悠閑地坐在涼亭中,毫無形象的掛在欄杆上,盯著被風吹起波瀾的水,有些無所事事的慵懶。
他就像是一個不停運轉了幾十年的轉輪,終於可以停下來時休息了,所以儘管有了年輕的身體,可是心境上卻一下子蒼老了起來。
此時天氣已經快要進入盛夏,花圃中的花朵們都競相開放,,枝頭綠意盎然,劉裕已卧床多日,這種美景多時未見,更是看得一陣入迷。
劉義隆遠遠地便看到那個便宜弟弟正對著池水發獃,不由得會心一笑。也幸虧這些天有人陪伴,他才不至於太過於難受。這座都城實在是沒有給他留下任何美好的回憶,他的母妃、他的童年、他的父皇都在這裡一個接一個地逝去,而現在他決定,這回離去之後,再也不要回到這裡了,也許在荊州終老,是個不錯的決定。
但在這之前,劉義隆還是想要問問這個少年以後的打算,這些天之中,他也了解了這個少年除了他之外,再無任何可以依靠之人,這讓他非常不放心把他留在都城。
「車兒,你是要回荊州了?」劉裕只掃了自家三兒子一眼,就猜到了他要說什麼。雖然接觸的不多,但這些小兔崽仔們也不過是十幾歲,吃過的米飯還沒他吃過的鹽多呢!只是,這還沒過七七四十九天呢,怎麼就這麼著急走?劉裕有點生氣,語氣上帶上了些情緒,惱怒的反問道:「現在?」
劉義隆扯了扯嘴角苦笑,他知道自己走的有些太匆忙了,但他該怎麼說?想起今天在宮中看到的情景,又想到那些朝臣們的私下議論,劉義隆就覺得面如火燒,真想立刻離開這座都城,跑得遠遠的。劉裕皺了皺眉毛,他這個三兒子身體有些偏弱,正是長身體的階段,身材抽得細長,造成了身上沒有幾兩肉的削瘦。現在又一身披麻戴孝的素白孝服,更是顯得他的臉色蒼白,異常憔悴。劉裕不由得升起慈父之心,指著旁邊的木頭墩子道:『坐,泡茶。』在一旁等候服侍的婢女立刻走進涼亭,輕手輕腳地忙活起來。
劉義隆在這幾天早就習慣了這少年發號施令頤指氣使的模樣,雖然心裡難免嘀咕對方也台沒有長幼尊卑的概念了但卻抑制不住地從心底里泛起一種莫名的熟悉感。此時對方雖然弔兒郎當地靠在欄杆上指指點點,但卻氣勢十足,讓人不得不照著他的命令去做。等到劉義隆接觸到木凳的表面,才發現自己又是不由自主地遵命了,臉上出現無可奈何的苦笑。『來,喝杯熱茶,雖然天氣已經熱了,但還是不能大意。』劉裕無比自然地用長輩的語氣說教道。
『是』劉義隆也很自然地拿起面前的茶杯,雖然他心裡不認同,但實際上他也習慣了與這名少年如此相處。
真是太怪異了,到底誰是兄長?而且他為什麼會有一種面對父皇時的那種戰戰兢兢的感覺?
劉義隆喝了一口茶水,溫熱的茶水滑過喉嚨,溫暖像是霎時間蔓延了全身,立刻讓他整個人都放鬆了下來。「那麼,現在,說說吧。」劉裕敲了敲茶碗的薄壁,輕哼了一聲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劉義隆把茶杯握在手中,嗅著茶碗中殘留的茶香,知道就算他不說,這少年也會知道。
因為估計過不了多久,這件事就會馬上傳遍都城……
劉裕眯著眼睛,隔著很遠就能聽到御花園中傳來的絲竹與嬉笑聲,待他看到那被擁簇在中央的人是誰時,怒不可遏的攥緊了拳頭,恨不得立刻就衝進去給那個不孝子一頓胖揍。
他才死了多久啊!還不到一個月!那個不孝子居然就在御花園中公然聲色犬馬!他依稀記得,在他重病的時候,曾有人向他進諫過,說是太子經常出外游狎,坐龍舟移師天淵池,在水上玩樂,笙歌妙舞,管弦悠揚,一直玩到月落參橫,都不回宮休息,索性就在龍舟上過夜。
他當時以為是有人中傷太子,在他的印象中,他的大兒子不乏聰明,有膂力,善騎射,通曉音樂,雖然不是非常理想的繼承人,但也一定能成為一個中興之君。
結果居然是他一直看走了眼!
在居喪之期如此無禮,這簡直就是一個笑柄!
看!那混小子發現他們了還不知道羞愧掩飾,居然還在那裡樂呵呵地向他們招手,讓他們一起加入!
劉裕控制不住罵罵咧咧起來,他身邊的劉義隆眼見不好,立刻把他抱在懷裡,阻止他衝進去鬧事。
雖然他大哥確實是失德了,可現在那是一國之君,擁有生殺大權,相信他大哥也不會介意藉此機會打壓一下他的弟弟們。更何況是少年這樣毫無背景的,正好可以成為殺雞儆猴的那隻可憐的雞。
劉裕掙扎了很久,發現自己這個三兒子雖然看上去削瘦,但力氣委實很大。不,也很有可能是他現在這具身體太年輕了。
喘著粗氣,劉裕恨恨地甩開劉義隆的手,大步地向皇宮外走去,一點也不管劉義隆在後面如何向那個不孝子解釋。
既然他無法抉擇,那就讓象牙骰來決定吧,投出來的點數加一,那便是他最後的決定。
默念了自己需要抉擇的問題,劉裕把象牙骰朝地上一甩。
骰子骨碌碌地轉了半晌,終於停了下來。
劉裕蹲下身,看著上面的點數,許久都沒有作聲。
「寄奴?原來你在這裡啊?咦?這枚象牙骰好眼熟,是不是父皇最喜歡的那一個?」劉義隆穿過花木走了過來,好奇地低下頭問道。
劉裕抬起頭,朝他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長的微笑。
「想當皇帝嗎?」
劉義隆怔怔地看著面前把玩著象牙骰的少年,簡直無法相信自己剛剛聽到了什麼。他下意識地看了眼周圍,雖然已經回到了他的王府,也屏蔽了左右,但剛剛這少年所說的話如果被傳出去,他恐怕下一刻便會被打入大牢,死無葬身之地。
「放心,沒人會聽到。」劉裕托著下巴撇了撇嘴,有點挑剔地看著自己的三兒子。雖然象牙骰選中了面前的這個孩子來做他的繼承人,但劉裕還是有點不滿意。但又想到那個他滿意的太子,就認輸地嘆了口氣。其實除了太子劉義符外,他更屬意二兒子劉義真,但後者好像更喜歡琴棋書畫……好吧,象牙骰從來都沒有出過錯……劉裕用另一隻手撥弄著象牙骰,懶洋洋地說道:「劉義符那小子如此作為,肯定會引起臣下的不滿,他的皇位坐不長的。難道你就能冷眼看著其他人藉機篡奪皇位?」
劉裕覺得他果然到了六十耳順之年,脾氣已經收斂多了。要是按著他年輕時候的性子,早就操著刀橫劈了那個不孝子。但他也要為他一手打下的基業著想,那謝晦本是他千挑萬選出來的人物,本想留著給自家太子當宰相用,但劉義符太不中用,沒辦法壓製得住對方,那麼這謝晦便會成為一個危險至極的人。
想要駕馭猛虎,那便必須有著凌駕於猛虎之上的氣勢,否則那猛虎便會反噬一口,尤其在這剛平定沒幾年的亂世。
劉義隆自然也能聽得出這少年未說出口的言下之意,他在這幾日曾經碰到過謝晦一次,看到後者那張英俊的臉容上已經沒有了昔日恭順平和的表情,取而代之的是難以形容的意氣風發。劉義隆沉吟了半晌,遲疑道:「情況未到如此糟糕吧?」
王謝兩大世家權傾朝野,謝安、王導等等名極一時的王侯將相盡出於此,但卻謹守著士族準則,從不做篡位奪權之舉,雖然在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們已經要比皇帝還擁有更大的權勢與聲望了。
這也是劉裕放心把兵權交予謝晦的原因之一,名門望族的族規森嚴,甚至要比皇位的誘惑力還要大。但劉裕卻覺得謝晦那樣心高氣傲之人,志向遠大,根本不是偏安一隅之人,是絕對不肯讓一個只會吃喝玩樂的皇帝壓制在他頭上的,自己不去篡奪皇位,他完全可以扶植另一個。
見劉義隆躊躇不決,劉裕微微一笑,很有耐心地說道:「這是一場賭博,你拿你的後半生,去賭一個登頂的可能。你是賭呢還是不賭呢?」劉裕笑得很有自信,因為對於他這樣的一個賭徒來說,這絕對是一個無法拒絕的誘惑。
但他卻看到劉義隆緩緩的搖了搖頭,道:「不,我不賭。」
「什麼?」劉裕霍得一下站起身,脾氣暴躁的拍了一下桌子,上面的茶碗一陣叮噹作響。劉裕按捺住把這三小子臭罵一頓的衝動,連珠炮一樣的說道:「我……不,父皇留下來的暗部,我可以都交給你來執掌!你應該知道那是一股多麼可怕的力量!絕對可以增加你的籌碼!」
「不,我不需要。」劉義隆繼續吐出拒絕的話語,這一次的語氣更為堅定。
「為什麼?如果你來當皇帝,你的大哥和二哥都可以繼續活下去!」劉裕恨不得把桌子都給砸了,如果一切按照他的計劃,經過多方布置,劉義隆完全可以有驚無險的繼位登基,而廢帝劉義符和劉義真也可以安然無恙的度過餘生。
「那又與我何干?」劉義隆淡淡的督了面前這個情緒激動的少年,不理解他為什麼這麼大反應。他的兄弟?笑話,他根本沒有把那兩個人當成是他的兄弟,相信對方也是如此。劉義隆覺得在都城呆的時間委實是太久了,久到有些事情都朝著不正常的方向發展了。他站起身,平靜的宣佈道:「明日啟程回荊州,你若是願意跟我一起走就一起吧。」劉裕呆怔地看著劉義隆削瘦的身影離開房間,不敢置信的跌坐了回去。
他完全沒考慮到會有這樣的情況發生,他是一個賭徒,所以壓根就沒想到或許會有人跟他不一樣,根本就不想賭。
象牙骰靜靜地躺在桌面上,在油燈照耀下散發著柔和的光暈。
它是那麼的迷人,甚至可以掌控著許多人的命運。
但……若是有人拒絕搖動它呢……
劉裕並沒有留在都城,而是隨著劉義隆回到了荊州。他一直都在反思,難道自己真的做錯了嗎?
暗部只認手令和信物,所以劉裕依舊可以掌控,通過暗部,他即使遠在荊州,也可以及時了解到他想要知道的事情。
因為他的駕崩,河南四鎮蠢蠢欲動,經過一段時間的鎮壓,謝晦等人終於忙完了軍國大事,能騰出手來收拾這個只知道吃喝玩樂的昏君了。劉裕從多方情報分析,便能看出來謝晦等人和他的眼光一樣,看中的也是劉義隆,而他的二皇子劉義真便是被最先推出去的炮灰。
相傳某日劉義真與幕僚等人喝酒時,曾許諾他日登上皇位,便封謝靈運、顏延之二人為宰相,釋慧琳為西豫州都督。
很快,得到消息的謝晦等人便上書,參劉義真煽動分歧,誹謗當局。
劉義符憤然而起,自然對這個可以窺視覬覦他皇位的二弟沒有任何好感,貶其於歷陽,其餘幕僚三人分別被遣散各地。也許是這樣還不能給劉義符安全感,沒過多久便把劉義真貶為平民,遷到新安拘禁。
而得到消息的劉裕卻知道,謝晦等人很快就要對劉義符下手了。這樣的皇帝,遲早會被人弄下台,那倒不如讓他自己來!
劉裕忽然明白了為何自己現在還活著,是因為他需要改正自己的一個錯誤,需要再做一次賭博。
他驟然間停了下來,伸手從懷中掏出了從不離身的象牙骰。這枚象牙骰一共有六個面,除了被放棄的太子之外,他正好還有六個兒子。皇帝又如何?站在最高最陡峭的頂端,如果站立不穩摔下去的時候,因為站得太高的緣故,往往會比任何人都要更加凄慘,甚至死無葬身之地。
劉裕並未多說什麼,而是把他得到的情報,一條一條地擺在了劉義隆的案頭之上。
看著自己的三兒子鎮定自若的表情,劉裕忽然發覺,對方也並不是什麼都不知道。
也許這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表面上不爭不搶,而註定是他的東西,最後也只會屬於他。
劉裕眯起了眼睛,有些彷徨。
「這樣的我,讓你失望了?」劉義隆放下手中的筆,抬頭看向那個失魂落魄的少年。回到荊州已經兩年多,也許當初他堅定地拒絕了對方,是真心實意,但隨著時間的流逝,他難免也會升起各種難以抑制的念頭。
是的,為什麼他不可以坐上那個位置?為什麼他曾經被父皇厭棄?為什麼他一定要當個閑王?
而一旦確定了目標,那麼他便不再退縮。
父皇留下來的暗部?他為什麼要用?只需要玩幾個手段,他便可以進進地等待著碩果自動落到他懷中。
「格老子滴!為什麼要這樣做?你難道不知道你大哥二哥的下場會很慘嗎?」劉裕突然看懂了劉義隆臉上的表情,瞬間暴怒,如果按照他的安排來,就不會如此失控!
坐在案幾後面的劉義隆已然十八歲,完全褪去兩年前的青澀,他劍眉星目,經過兩年的韜光養晦,已經頗具氣勢。他若有所思的看著面前的少年,這聲稱自己名喚劉寄奴的少年,容貌和兩年前一樣,沒有絲毫改變。而在他有心調查之下,也查出來之前在父皇的後宮中,完全沒有這名少年存在過的任何蛛絲馬跡。
而最讓他感到心驚的,是他從老家查訪到,原來他父皇幼時的小名,便叫劉寄奴……
這名少年,無論是從神態語氣還是言談舉止,越看越像是他父皇,就連發脾氣的口頭禪和拍桌子的動作都別無二致。聯想到這少年就是在他父皇駕崩之時出現,那麼他還是不是可以認為,這名喚劉寄奴的少年,就是他的父皇?
不,這個猜測還是太可笑了。
劉義隆強迫自己壓下心頭的驚疑不定,在迎向少年混雜著沉痛與失望的目光時,心臟還是忍不住狠狠地揪了一下。他深吸口氣,淡淡道:「不是你期望我坐上那把龍椅嗎?我現在不是做得很好嗎?」
「可是你怎麼能不顧兄長的安危!」劉裕怒火中燒,一想到自己看好的三兒子究竟做了什麼,就快要發瘋了。他太清楚謝晦他們那些權臣下一步會做什麼了,除掉所有隱患,那些人完全能下的了手。
劉義隆目光沉靜,面上出現了堅定不移的神色,一字一頓地緩緩道:「等我登基之後,會讓他們付出應有的代價的。」
劉裕看著已經長大成人的兒子,忽然感覺一股疲憊潮水般的襲來。
是的,他又怎麼會不知道,這一切都是劉義隆的安排。礙於輿論,他不能出手對付自家兄長,便用借刀殺人之計,等謝晦等人廢立弒帝,他再名正言順的繼承皇位。劉裕完全可以想像得到,等劉義隆登基幾年之後,徹底掌控了權柄,在祭出為兄報仇的理由,撤換殺戮謝晦等一眾權臣,換上屬於自己的班底。
當真不愧是象牙骰選中的人啊……
劉裕閉了閉眼睛,窗外的陽光透過窗欞照射在他身上,可是他卻感受不到半分暖意,只覺得渾身冰冷。
人自從出生之後,所面對的每個選擇,都是一場賭博。
區別就在於,有人輸得多,有人贏得多。
這便有了區別,有人成了失敗者,有人卻成為了人生贏家。
表面上看起來,劉裕是個標準的人生贏家,但其實有時候,連劉裕自己也說不清楚到底是贏了還是輸了。
也許他不當皇帝,現在擁有的是一個美滿的家庭,子孫滿堂,兒孫繞膝,而不是兒子們互相執起屠刀相向……書房內死一般的沉寂,劉義隆忽然一驚,因為他發覺面前的少年居然在慢慢地變得透明,正緩緩的一點點的融化在陽光之中。
劉義隆立即起身朝對方抓去,手指卻直接穿過了他的身體,什麼都沒有抓到。
「父……父皇!」劉義隆此時再無懷疑,這個古怪的少年就是他父皇!一想到他居然就在父皇的眼皮子底下耍手段,一時間更是震驚得渾身顫抖。
書房內,劉裕清冷的聲音緩緩流淌,少年的身影正化為光點,慢慢的消散在空氣中。
「人生就是一場賭博,那麼不會有誰一直穩贏不輸的……」
「只要是賭博,就要有心理準備,會輸掉一些原本屬於自己的東西。」
「我贏得了一些東西,但我也輸掉了更多……」
「希望……你也不要後悔……」
「啪嗒!」
劉義隆回過神來,發現書房內只有他一人,一顆泛黃的象牙骰正掉在地上,彈了幾下,骨碌碌地在地上翻轉著……
公元424年,謝晦、徐羨之等使中書舍人刑安泰弒帝與金昌亭,少帝隕,時年十九。謝徐等人派人殺劉義真於新安,又率百官前往江陵,奉迎宜都王劉義隆回京踐位,是為宋文帝。
公元426年,文帝殺了徐羨之、傅亮等人,親率大軍沿江西上討伐謝晦。謝晦全軍潰敗,以弒君某反之罪問斬。
至此,僅弱冠之年的宋文宗劉義隆權傾朝野,開啟了東晉南北朝以來國力最為強盛的時代,史稱「元嘉之治」。
公元2012年
醫生躺在太陽底下曬著自己的兔子布偶身體,身為一個布偶,為了乾淨也是要洗澡的,只是每次洗完澡都渾身濕乎乎的難受,身體也沉重了數倍,讓他站起來都費事。所以每次老闆幫他洗完澡,他都直接躺在太陽底下一直到晒乾為止。
喏,這一面好像曬得差不多了,醫生艱難地翻了個身,趴在地面上,讓陽光曬著後背。
這樣頹廢的宅偶生活,醫生已經過得非常習慣了。只是,他砸吧了一下兔子嘴,身為一個吃貨,好多個月沒吃過一點東西了,實在是有點難熬。
好懷念對面小店的蟹黃湯包!街口的吳山酥油餅!還有醫院門口的西湖桂花粟子羹!
對了,剛剛好像聽到有快遞上門,真是很奇怪,老闆居然還會買東西?或者說,誰給老闆郵了東西?
醫生好奇心大起,也顧不得自己還沒完全晒乾身體,手腳並用地從窗台上爬到了櫃檯上,正巧看到老闆正對著一個錦盒發獃。
「是誰郵來的東西?咦?是一個骰子?」錦盒並不大,醫生一眼就看到了裡面的骰子。是一枚看起來很普通的骰子,薑黃色的質地,應該是象牙所制。醫生又扭頭看向了一旁快遞包裝上的單據,盯著上面寄件人的那行地址,怎麼看怎麼眼熟。
「這地址……這地址不是我工作的醫院嗎?」醫生失聲驚呼,現在那醫院裡能有誰和老闆有交集?這答案不是明擺著嗎?醫生立刻警惕萬分,圍著櫃檯上的錦盒團團轉,生怕裡面夾雜著炸彈什麼的危險物品,「這骰子是扶蘇郵來的?他打著什麼主意啊!」
老闆看醫生吧櫃檯上弄得濕乎乎的,無奈地把他拎起來,然後用夾子夾著他的兩個兔子耳朵,掛在陽台上曬太陽加吹風。一邊擦拭著櫃檯,老闆一邊把這枚象牙骰的故事說了一遍,最後嘆氣道:「這枚象牙骰我原本收在天字型大小柜子里,我前一陣還在找它,沒想到居然被送回來了。」
「那扶蘇居然還是個小偷!」醫生立刻義憤填膺,只是他現在被晾在繩子上,只能憑空甩甩胖乎乎的爪子。
「應該不是扶蘇拿走的,多半是鳴鴻那傢伙和三青打架的時候,隨手叼走的。」老闆撇了撇嘴,鳴鴻和三青那兩個傢伙打了不止那麼一次,鳴鴻吃過一次大虧之後,時不時就會挑時機過來和三青一戰,雖然它們都會注意不會破壞啞舍,但弄得一團糟的情況時常發生。老闆已經開始考慮要不要單獨給三青找個空曠的房間來當專門的比武室了。
醫生輕哼了一聲,不解道:「聽你剛剛說這象牙骰的來歷,你當初也給他講過的吧?那小赤鳥肯定也不是真的氣不過叼走這枚骰子,絕對是因為他知道這枚象牙骰是帝王級古董,想要干擾你的計劃!」醫生越說越覺得自己分析的對,雙手環胸,一副氣呼呼的樣子。他自然知道老闆這個月還沒有去破陣埋古物,是因為還沒有找到合適的帝王級古董。不過,醫生把目光落到櫃檯上的錦盒裡,不解地說道:「奇了怪了,如果扶蘇是要阻止你破陣,為何又要把這枚象牙骰寄還給你啊?難道是贗品?」
「不是贗品。」老闆的眼眸低垂,深深地謂嘆道,「他是在問我,敢不敢和他賭上一局……」
「賭?」醫生越聽越迷糊了,他掙扎著從繩子上蹦下來。
老闆拿起錦盒之內的象牙骰,入手依然如一千多年前一樣的柔滑細膩:「其實當站在人生岔路口的時候,每個人都會最終做出抉擇。無論選擇哪條路,多年之後再回頭看,都會覺得後悔。因為沒人知道選擇另外一條路會有什麼結果,也不會可能知道。」
「然後就會無限幻想也許當初這樣會更好?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醫生撇了撇嘴,倒也不足為奇。
「所以根本不存在賭還是不賭的問題。」老闆摩挲了一下久違的象牙骰,又把它放回了錦盒之中,「世間安得雙全法……」
醫生默默地看著他的動作,沉默了半晌,忽然開口問道:「我覺得他並不是這個意思哦!」
老闆想要收回錦盒的手一頓,並未回頭。
「他應該是提醒你,不要後悔選擇現在所走的這條路吧……」醫生的長耳朵都耷拉了下來,有點泄氣。老闆是那麼熟悉扶蘇,又怎麼可能看不透他的意思。只是不想說透,讓他多心而已。
老闆收好錦盒,回頭拽起醫生的長耳朵,繼續把他掛在繩子上晾乾。
「既然無論選擇哪一條路,都會後悔,那麼還糾結什麼?無愧於本心即可。」
啞舍里的古物,每一件都有著自己的故事,承載了許多年,無人傾聽。因為它們都不會說話……
小劇場
醫生:老闆,再把那句話說一遍唄?總覺得很耳熟……
老闆:哪句?
醫生:世間安得雙全法……下句應該是什麼來著?
老闆:……你聽錯了……